赢焱见他的阿水兄弟苍白着一张脸,默不作声的走进门来,坐到桌边。赢焱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欢喜,他关上房门,坐到阿水的对面,拿起酒坛,给他和自己各自倒了满满一碗。
还没等赢焱出声,阿水,也就是男装的冰钰,端起酒碗,也不招呼他,一仰脖子,将酒全部倒进嘴里。
“阿水兄弟,你怎的会到这里?我正愁没人陪我喝酒呢。来来,你陪大哥好好喝一杯,大哥今天心里不痛快。”赢焱把碗里的酒喝光,继续又把两个酒碗倒满。
冰钰也不说话,只是又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阿水兄弟,你最近有没有见到皋狼?我真想和他痛快一醉,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来看我。唉,他喜欢蕴冰公主,这个,这个英雄爱美人,我自然不会怪他。若是你见到他,告诉他,我赢焱既然和他一日成兄弟,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兄弟!”
“咕咚”赢焱又一口喝干碗里的酒。
“那你会不会怪公主?”冰钰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醉意了。
“我怎么能去怪一个女人?况且这次公主吃了那么多的苦。唉!不说了,阿水兄弟,咱们继续喝。”赢焱似乎也有了些醉意,酒入愁肠人易醉。
转眼,一坛酒喝得干干净净。赢焱一把拉住冰钰的手,大笑着说:“兄弟,陪哥哥出去走走,今晚不能再喝啦,等会还有正事办。”
说完,也不等冰钰表示意见,赢焱已经携着她推开门,走到了院子当中。
夜色如水,蓝黑色的天幕上星光点点,今晚没有月亮,所以星光更加璀璨。只是如今在赢焱的醉眼里看去,最美最亮的星星也不如冰钰的双眸。
冰钰也有了些许的醉意,她忽然挣脱赢焱的手,一个旋身,抽出腰间的软剑,舞动起来。霎时,星光映衬着剑光,小院里如流星纷纷坠落。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冰钰曼声低吟。
冰钰吟唱的正是《诗经,卫风》里的伯兮这首歌,写的正是女为悦已者容,当所爱的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心魂黯然,即使发如蓬草,却也没心思去整理。所谓用情之深,情何以堪!
“好、好、好”。赢焱在一旁抚掌大笑,虽然他心里暗暗奇怪,为何阿水会去感慨女子相思的之情,但是转念一想,他想必是为了蕴冰公主之事,心有所感。当下也就释然了。“兄弟好剑法,看哥哥也给你来一个。”他左右看了看,走到院子里放着石磨的地方,单手一举,五十余斤重的磨盘被他拿在半空中,挥舞如风轮。
赢焱脚步踉跄,似醉非醉,看他要倒地地时候,却又是一个盘旋,稳稳立住。而合着虎虎生风的磨盘,他粗闷的嗓音吟唱的却是《周南,汉广》: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这首词写的却是一个男子和他所怜爱的女子之间,隔着千山万水,踏过无数的荆棘林,游过宽阔的河流,他在追寻爱人的途中,无论多么艰险,但是他都能感觉到心爱女子的身影就游荡在四周,飘悠的歌声伴随着他的征途。
冰钰没想到平时那么一个粗莽的大汉,却也有如此深情的心思。她以前总觉得,赢焱就象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而皋狼却是一个成熟的男子。
正如同样一场人生的游戏,赢焱能够兴致勃勃地投入其中,全身心地去做这个游戏。而皋狼却是一边兴致勃勃地玩着游戏,一边却也会自我嘲讽,这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
冰钰痴痴地站在院边,心里不住地想:“难道赢焱对公主会用情如此之深吗?真的是对公主吗?”
忽然一双大手突然握住了冰钰的双肩,赢焱已经站在冰钰身前。冰钰虽然个子在女子里面算是高挑,可是在高大的赢焱面前,不过才及他的下颌。
冰钰抬头向赢焱望去,只见他的络腮胡子上全是汗滴,单纯的双眼里透着光彩。“阿水兄弟、我、我。”话没说完,他忽然低头向冰钰脸上亲去。
“你要干什么!”冰钰大惊之下,一拳打在赢焱的脸上。
“啊!”赢焱叫了一声,退后一步,眼里的光彩一下黯淡下去。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忽然狠狠一掌打在自己的脸上。隔着络腮胡子,冰钰也能看到那半张脸肿了起来。
“阿水兄弟,我,哥哥我一定是喝醉了,不可能,不可能,我堂堂的赢焱,怎么可能去喜欢自己的兄弟,我喜欢的是女人,不是男人!”赢焱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地呻吟起来。
冰钰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傻大个还真以为我是男人,好恶心哦。
“赢焱大哥,你大概因为公主的事情受刺激了,所以才以为自己喜欢男人。我帮你把公主送到邯郸去。你回咸阳,找个女人,你就知道你肯定是喜欢女人啦。”冰钰一本正经地建议完,然后立刻消失在院子里。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当着赢焱的面捧腹大笑。
“不错、不错,我肯定是因为公主的事情受刺激了。再说,象阿水兄弟这般俊俏的男人平时也没见过,唉,以后还是要少见阿水兄弟,男人长成这样,害死男人啊。”赢焱喃喃自语一番,心里的自责和愧疚立刻减弱了一些。
只是,当他倒回自己床上的时候,他发现,阿水兄弟的音容笑貌,还一直躲在自己的大脑里,怎么也赶不出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蕴冰公主也就是冰钰,已经策马狂奔在山间的古道上了。此去邯郸,路途千里,那个眼中带着嘲弄神色的落寞汉子,是否还在马场等着自己?
皋狼此时也正在回邯郸的路上,他在赢焱面前对着蕴冰公主说了心里话后,心里舒畅了许多。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上担负着许多责任,可是情之一物,却是从来不受理智控制的事情。
正因为这样,所以旁人永远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男一女明明外人看来是如此的不般配,偏偏这两人就是把日子过得甜蜜温馨;而有些纯情好男人偏偏痴恋所谓的坏女人;又有大把的痴情女偏偏心甘情愿为个猥琐男人付出一切。
问世间、情为何物!
皋狼星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回天下马场。到马场里庄园大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皋狼把马缰扔给下人,急忙朝自己的房子走去。他一路急赶,但是还是迟了半天。他心里难免有些惴惴不安。皋狼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小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心里都会有那么一点点畏惧之意。
他就是抚养皋狼长大的先生范朔。从皋狼第一次见到他,从来都没见过这位先生脸上有露出过笑容。范朔在皋狼身上花费了毕生的精力和心血,皋狼按着范朔给他的规划,一步一步地向着他的人生目标,或者说范朔的目标在行进。
皋狼刚跨进自己住的那个小院,一个消瘦的老者正在院子里面来回踱步。长袍大袖,高冠束发。
“先生。”皋狼叫了一声,大步跨到那老者面前,倒头就拜。
老者缓缓转过脸来,满脸的沧桑隐藏在一道又一道的皱纹里,彷佛经历了人生无数苦难,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欢乐或者悲伤,没有表情的面容,没有表情的双眼却给人一种无法描述的危压。
这个老者就是范朔。
“你回来了?”范朔的声音很平静,但是皋狼却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周边向他身上涌过来。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就象立在汹涌的潮水中。
“先生,我……”皋狼觉得自己说话很困难。
“你起来吧,你当初立的誓你还记得吧。”淡淡的语气,但是皋狼只觉的周身暗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自己,呼吸渐渐困难起来。
“我不敢忘。”皋狼依然跪着。
“没忘就好,你起来吧。”
皋狼身上一轻,暗涌消失,大海回归平静。
这一夜,皋狼的房子里面灯火未熄。在晨光淡淡升起的时候,范朔离开了天下马场,看着范朔瘦削的背影,皋狼感觉自己的心里又多了几分沉重。有些人从出生开始,肩膀上就担负着父辈赋予他的责任,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必须去履行这些责任。
对于皋狼来说,纤月楼并不陌生,可以说,纤月楼的老板娘娆姬简直就是他的老朋友了。
所以,当皋狼接到娆姬的邀请去纤月楼赴宴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场酒宴是没那么简单的了。只是皋狼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在纤月楼看见冰钰。
纤月楼位于邯郸城西北方向,刚好在邯郸城商业区和贵族居住区的中间,一个安静的大院落,和周围的建筑都隔着那么一段距离。朱红色的大门半掩着,皋狼刚刚勒住马缰,两个小厮已经从门里跑了出来。一个人帮皋狼牵马,一个人笑嘻嘻地给皋狼行了个礼:“好久不见大爷,最近忙着发财?”
皋狼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扔到他手里,也不说话,随那小厮进了大门去。
纤月楼里有三幢小楼,成“品”字状。娆姬通常是在右后边的两层小楼里宴客。这里是她的私人场所,传闻只有娆姬看的上眼的客人,才能有机会进到娆姬的那幢小楼里。
皋狼径直朝右后边的小楼走去,远远看去,那里灯火通明,乐声传来,颇为热闹。刚到门前,一个火红的身影已经扑了出来,依在了皋狼的怀里。
“你出去这么久,回来也不到我这里来看看我。”皋狼苦笑着摇摇头,将娆姬扶在一边。娆姬一身长裙,如火焰若朝霞,不过这般艳丽的红色,都在她的面庞下黯然失色。她如火中凤凰般的骄傲和热烈,足以燃烧每个男人的心。
“今天都是些什么人?”皋狼对娆姬的艳丽似乎有种天然的免疫,反而是冰钰的骨子里面的冷傲更能打动他的心。想到冰钰,皋狼的心里一痛。
“赵王的弟弟公子成在里面,另外一个客人虽然没有说明身份,但是我知道他是魏国来赵国的使者。还有两个很帅很帅的小伙子,和魏国使者一起来的,却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娆姬低低地在皋狼耳边说着,吐气如兰。
“嗯?”对于公子成,皋狼并不陌生。公子成私下里从他这里倒卖过马匹到别的国家,大大赚了一笔,填进了自己的腰包。
边思忖着,娆姬已经携着他的手,走进了大厅,一道珠帘将大厅隔开。这珠帘竟然全是用珍珠穿成,散发着淡淡的柔光。掀开珠帘,里面是一个豪华的包房,地上全部铺着厚厚的毯子,精美厚实的毯子,踩上去如同踩在云端。这种地毯,只有在遥远的西域国家,才能织就出来。包房的四周墙壁上也包着织锦,隔架上放着各种玛瑙、珊瑚做的饰品。
整个房间里面流光溢彩,偏偏却不觉得俗艳。皋狼的心思却没有被这房间里的装饰吸引,他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房子中间的桌子边那些客人身上。
因为其中一个胡服男装的俊俏少年,正是女伴男装的冰钰,
而冰钰的脸色此时也变得惨白,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娆姬挽着皋狼的手臂。牙齿咬着下唇。
桌上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皋狼和娆姬的身上,却没有看到冰钰的这番不寻常的表情。公子成已经站了起来,大笑着说:“皋狼场主,我一听说你回邯郸,就急忙安排,这有一个好朋友,你一定要认识认识。”
“好说好说,公子成这番客气,我皋狼担当不起。”皋狼轻轻挣脱娆姬的手,朝公子成迎了上去。
一番客气之后,众人按着次序坐下,公子成自然是坐在首位,娆姬坐在他身边,另一边坐着魏国的使者,接下来顺次是皋狼、冰钰、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公子。当然,每一个人旁边,都坐着一个漂亮伶俐的少女。
公子成率先举起酒杯,笑吟吟地说道:“此番有贵客到此,皋狼场主,你的马匹今年可都是着落在他身上了。”公子成朝他旁边的那个魏国使者举了举酒杯。公子成一身大袖长袍,头戴高冠,三缕长须,是标准的中原人的装束,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而那魏国使者却是貌不惊人,只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望向皋狼的目光若有所思。
此时,魏国使者微微欠身,举起酒杯:“多蒙公子成抬爱,在下久闻天下马场的大名,如今一见场主,果然是豪迈过人。”
“哪里哪里,”皋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在下的生意多蒙公子成素日照顾,在下不才,呵呵,这马场也是靠着朋友们给面子。”
“场主过谦了。”三个人将杯中酒喝干,相视一笑,重新坐下。
娆姬亲自举起酒壶,将三杯酒斟满,笑吟吟地看了皋狼一眼。皋狼浑然没在意,此时,他一半心思放在公子成和魏国使者身上,另一半心思却全部放在了冰钰的身上。
冰钰此时面色平静如昔,只是神情有些木然。皋狼朝冰钰咧嘴一笑,眼神里还是那熟悉的嘲弄之意。他向冰钰又举起酒杯:“阿水兄弟,我又在这见到你了。”
“哈哈,原来阿水兄弟你在邯郸有这么大一个靠山啊。路上愚兄还不曾听你说过。”坐在冰钰旁边的那个白面书生手舞足蹈起来,兴奋的好像刚看到天上掉了了一大块金子在他面前。
皋狼眼光一转,盯着那白面书生,眼神凌厉的似乎要杀人。那白面书生却浑然不觉,他举起酒杯,笑嘻嘻地说:“皋狼场主,我借着阿水兄弟的光,敬你一杯。邯郸之狼的大名,我是早已听说,此番一见,真是见面胜似闻名啊。”
皋狼一笑,对冰钰说道:“看来阿水兄弟又结识了一个好朋友,不知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夏临风,阿水兄弟,来,咱们三个干一杯。”白面书生自顾自地把酒喝干,见到阿水还是端着酒杯发呆,急忙笑嘻嘻地对皋狼说:“我这个阿水兄弟这几天来连日赶路,有些疲累,哈哈。来、来,阿水兄弟,要不愚兄替你喝一杯?”说完,夏临风给自己酒杯又斟满了一杯,一仰脖子又喝了一杯。
“不用。”冰钰硬梆梆地回了一句。喝干酒后,也不再理会皋狼。
皋狼朝冰钰咧嘴一笑,眼神里依然闪现出熟悉的嘲弄之色。
娆姬轻轻地笑了一声:“还不把大人们的酒都斟满?”红唇美酒,还有什么能比这些让男人们迷醉的呢?
不过皋狼知道,这顿晚宴已经给他了一个信号,魏国开始采购大量的马匹,意味着将会有一场战争正在筹备中。
魏国要对哪个国家动武?
回首页 上一章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