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狼咧嘴一笑,举起手里的酒杯:“久闻秦国太子力大无穷,平生最喜欢的事情是和各路英雄勇士角力。有能胜于太子者,则太子不仅赏赐丰厚,更是视其为自己的兄弟。在下曾经仰慕太子雄风,但是无缘相见,专门请朋友得太子画像一副。刚才太子方一露面,我还不敢肯定,只是太子说话,颇有秦地之音,再看又如此豪爽,喜爱朋友。这一下,自然肯定是秦国太子无疑。”
络腮胡子的汉子抚掌大笑:“好、好,还是你想的周到。我们就交个朋友如何?”他喜笑颜开,咧着一张大嘴,高兴得似乎拣了一件宝物,举起酒杯,和皋狼一饮而尽。
“公子,我们在异国,酒还是少喝点……”没等他的仆从说完,秦国太子一挥手,瞪了他一眼:“黒飙,来,你也来和我这个朋友喝一杯,喝酒就喝酒,罗嗦那么多干吗。”
被称作黒飙的仆从只得苦笑着举起酒杯,同皋狼饮了一杯。
“这次我来邯郸,见识了不少你们这里的武士,只是你们这里人,力气太小了,连和黒飙摔交都摔不过。我看你不错,等会找个地方,我们摔一场,咋样?”秦国太子见皋狼彪悍的体格,不禁乐得喝不拢嘴,颇有些见猎心喜的意思。
冰钰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虽然她见这秦国太子生的粗莽,心里不喜。也许是先入为主吧,皋狼同样生的魁梧结实,冰钰就觉得看着又顺眼又有安全感,可是换做秦国太子,她就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尤其是那络腮胡子,那裂开大嘴笑的憨样,都成了冰钰讨厌他的理由。她心里暗暗思忖:父亲说秦国太子不过才二十出头,偏偏要留这么多胡子,装的跟个三四十岁人的样子,虚伪。我、我才不要嫁给他。
想到这里,冰钰向皋狼看去,只觉得皋狼偶然看着自己的目光里似乎又一些促狭之色,不禁心里一跳:“他,他到底知道不知道我就是齐国的公主?”
这个秦国太子对皋狼一见如故,边不断的同皋狼大口喝酒,边大声的叫店小二再多上些牛羊肉来。
冰钰心里烦恼,见小二又端来牛肉,于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这牛羊肉又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难道你们秦国人就是只吃这些嘛?”
秦国太子用刀子割下一块牛肉,放到冰钰面前的盘子里:“只有牛羊肉才吃的饱啊,不吃牛羊肉,哪里有力气?小兄弟,你身子骨这么瘦弱,要多吃点才好。”
冰钰哭笑不得,她见这太子鲁莽归鲁莽,心地却是十分的单纯,当下也不忍给他脸色看,勉强道了个谢,却想自己眼前这足有半斤重的牛肉,是无论如何也吃不完的了。
“我这小兄弟饭量小,太子多吃点。”皋狼拉着太子,给冰钰解了围。
“不要叫我什么太子不太子的,咱们兄弟开心,干脆就以大哥二哥相称。哈哈,你酒量很好,酒量好的就是好汉子。”见到自己和皋狼把桌上的十斤酒喝光以后,皋狼丝毫没有醉意,秦国太子更是乐的手舞足蹈,他一向自负酒量过人,此时和皋狼惺惺相惜,不仅起了结交之心。
皋狼微微一笑:“既然太子殿下如此看得起在下,大家称声兄弟,朋友相交就是了。”
“好、好,如此你也不要叫我什么太子了,我本名赢焱,你们叫我阿焱好了。兄弟你呢?”
“我叫皋狼,这个小兄弟叫阿水。”皋狼把冰钰的冰字只取了一半,以水为名。
冰钰眉头微微一皱,却不想赢焱忽然使劲拍了下桌子:“阿水小兄弟,你这名字咋和我水火不相容呢?”
冰钰面色一变,正在咀嚼他这句话里的玄机。却又见赢焱张着大嘴,只是呵呵而笑,眼睛里一派天真直率,没有任何机心。冰钰松了口气。
“自从我那媳妇儿出事,我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来,伙计,再打十斤酒来。”赢焱显然酒兴正浓。
“公子,今晚我们还有事情,改天再邀请两位兄弟一醉方休,如何?”黑飙见主人酒意上来了,开始劝阻起来。
“你媳妇儿出什么事了?”冰钰冷冷地问了一句。媳妇儿这两个字让她感觉很别扭。
“公子,你喝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黑飙给赢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没事、没事,都是自己兄弟。哎,我那媳妇儿就是齐国的蕴冰公主,他们的送亲队在中牟那地方遇到劫匪,侍卫都被杀了,公主和侍女也不见了。我这次来邯郸,就是为这件事情。无论如何,得把我那媳妇儿找回来。”赢焱的神色有些黯然。
“就算找回来又怎么样?难道你还能再娶她不成,她已经没了名节,天下人都会耻笑你的。”冰钰继续冷冷地说着。
“找回来我当然要娶她。我自会去和那些劫匪算帐,这事情又怪不得她,她一个弱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已经够可怜的了。为什么还要耻笑她?你们中原人可笑的紧,自己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还要让女人怎样?要耻笑,也要耻笑没用的男人!只知道欺负女人,朝女人指手画脚的男人,我们秦国人从来看不起!”赢焱这些话说得异常激愤。
旁边桌上的客人都听到了,不禁开始窃窃低语起来。
有人赞赏,有人羞愧,也有人不以为然,心下暗自鄙薄秦国蛮子,不懂得礼仪教化,和禽兽无异。
但是冰钰听得清楚,那个起先和老者聊天的少年暗暗在为赢焱的话语喝彩,而老者则默然不语。
冰钰只觉的酸甜苦辣,无数滋味一起涌到心头。但是她脸上依然冷冷的表情:“你懂什么。”她轻轻地对赢焱说了一句,然后转过目光,不再看他。
皋狼朝冰钰咧嘴一笑,眼神中带着嘲弄,也略带着一丝怜惜。
“焱兄,既然你有要事在身,这酒就留着下次再喝。你若有什么事情,派人到邯郸城外的天下马场来,报上我的名字就好。我先告辞了。”
“好兄弟,你如有空,到驿馆来寻我,咱们喝个痛快。还有,不要忘了,咱们还要好好摔一场,看看谁的力气大。”赢焱擦去络腮胡子上沾的酒水,裂开大嘴,重新恢复了爽朗的笑容。
离开酒楼,走到邯郸城的街道上,冰钰忽然有些烦恼。街道两边那种有着异国风情的店铺也吸引不了她的视线了。
“喂,你不是说你住在城外的什么天下马场嘛?这里气闷的紧,我们还是去马场吧。”冰钰也不看皋狼,边说边走。
皋狼咧嘴一笑,眼神里闪现出嘲弄之色,只是声音很温柔:“也好,这几天来,你也累了,先去我的马场歇息几日,我再带你到城里。”
放马狂奔了一会,冰钰忽然眼前一亮,无穷无际的碧绿草地,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太行山,一条清澈的大河从草地上蜿蜒流过。有马群在河边悠闲的饮水,也有马群在草地上闲散的走动。天高云淡,世界忽然变得很广阔。无数的郁闷,无数的茫然,无数的烦恼,在这里彷佛都变得微不足道。
“这里真美。”冰钰喃喃地说道。
“你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里,也是你的家。”皋狼咧嘴一笑,忽然一个翻身,坐在了冰钰的身后,双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搂在怀里。信马由缰,高过马腿的绿草野花,散发着清香。
只是,这些清香,此刻都比不上冰钰樱唇的香甜。而皋狼身上的汗味和酒味,淡淡的皮革味,配着青草野花的清新,让冰钰心神俱醉。
活着真好。
在天下马场住了十几日,马场上上下下的人都对这个冷如冰雪艳如朝霞的少女又敬又爱。他们都已经认定,这个少女将会是马场未来的女主人。他们盼望马场能有一场盛大的喜事。甚至有皋狼的老家人总是在皋狼耳边旁敲侧击,今天哪个哪个马驹儿又出生了,哪个哪个马驹儿一看就是千里马,并且汇报完后,总是会自言自语的加上一句,马儿添驹,这人也该添了。这声音偏偏不大不小,刚好让皋狼听见。
冰钰喜欢这个马场,她也喜欢马场里面的人,他们很淳朴,也很直率,他们会把对她的喜爱挂在脸上。他们已经把她看成了皋狼的夫人,他们的女主人。他们从来不掩饰这一点。尽管每次都会让冰钰羞红了脸,尽管皋狼给他们解释了一番,但是他们还是坚持着他们的看法。到最后冰钰也只能由着他们了。
冰钰喜欢这样的感觉。她已经慢慢开始把马场当作自己的家。
只是没想到,秦国太子赢焱来落日马场向他们辞行的时候,冰钰发现,也许她无法再继续过这种平静的生活了。
那天,赢焱带着黑飙来到落日马场,皋狼听见通报,一边让人告诉冰钰,一边自己先到门外迎接。
冰钰稍稍安排了一下,急忙换上男装。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想让赢焱知道自己是个女人。
在皋狼的陪同下,赢焱放马绕马场狂奔了一圈。足足有一个时辰,才绕马场跑了小半圈。赢焱骑术精湛,擅于相马,对皋狼马场里的马匹赞不绝口,他透露出要从皋狼这里买马的意思。
皋狼哈哈大笑:“焱兄要买马,小弟是个生意人,只要有钱赚,小弟自然不会不要上门来的生意。阿水已经在河边备好午饭,焱兄咱们先喝个痛快!”
冰钰此时正在河边忙碌,草地上已经清出一块空地,一个三脚大鼎放在一堆火上,鼎里面的肉香,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块牛皮毡子铺在地面上,摆满了水果,中间放着的烤乳羊上,金黄色的蜜汁在阳光下如同晶莹的琥珀。
但是最诱人的,还是那大鼎里翻滚着的牛肉,火候正是时候,汤汁已经收的差不多了。冰钰把一块一块四四方方的牛肉用勺子舀起来,分别放到盘子里。
皋狼和赢焱到河边的时候,都为这顿别致的餐宴啧啧称赞。
围坐在牛毡边,皋狼敲开酒坛的泥封,倒在大碗里:“来,尝尝我这马场自己酿的马奶酒,这酒不能用酒杯喝,只有用这大碗来喝,才能显出这酒的味道。”
这酒刚一入口,略微有些酸涩,但是喝进喉咙后,一股热流涌起,嘴里的酒味变得热辣起来。就象一团火苗在嘴里挑动,浑身的血液也开始沸腾起来。
“好酒、好酒,果然是男人喝的酒!”赢焱大声赞叹,自己拿过酒坛,举起来,“来,兄弟,这酒用碗喝也不过瘾,咱们用坛子喝!”
“哈哈哈,焱兄是真正喝酒的人!好汉子,来,咱们用坛子喝!”皋狼举起酒坛,拍开泥封,和赢焱酒坛一碰,两个粗豪大汉,把酒坛举到嘴边,仰头就喝。
冰钰不喜欢马奶酒这样的烈酒,更喝不惯那酸涩的味道。她小口缀饮着为自己准备的甜酒,看着两个男人斗酒,心里又喜又愁。她已经暗暗下定决心,此生非皋狼不嫁。她也相信,皋狼心中,也自是非她不娶,虽然有些话没有说出来。不过当两个人心心相印的时候,很多话已经不需要讲出来了。
“哈哈,哈哈!”赢焱一口气喝干坛子里的酒,把酒坛扔出去,络腮胡子上挂着的酒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痛快、真痛快,好兄弟!”他朝皋狼肩膀上使劲打了一拳。
皋狼也把空了的酒坛抛下,裂嘴一笑,眼神里又闪现出那惯有的嘲弄之色。
“阿水兄弟,你也来喝喝这马奶酒,那甜酒是娘儿们才喝的。男子汉,只有烈酒才配的上。”赢焱嚼了一口肉,含含糊糊地朝冰钰说着。
冰钰淡淡一笑,也不去理他。
皋狼咧嘴一笑:“我这小兄弟,生性如此,哈哈,焱兄也不必勉强。喝酒只管冲着兄弟来就好。”
“好说好说,你的小兄弟,就是我的小兄弟,做哥哥的照顾兄弟,应该、应该。小兄弟也是个好人,哥哥我看的出来,就是有些扭扭捏捏,不够爽快,哈哈。小兄弟,你不喝酒,来,吃个羊腿。”赢焱从乳羊上撕下一条腿,放到冰钰面前的盘子里。
冰钰哭笑不得,她见赢焱咧着大嘴,笑的象孩童一般天真直率,心里不忍拒绝,拿起羊腿,慢慢吃了起来。
“兄弟,我明日就要回秦国了,这次我回去有事要办,不然就让你和阿水兄弟一起和我到秦国好生玩它一玩。”
“焱兄怎么如此匆忙?蕴冰公主的事情怎样了?”
“我这次回去,就是要搬兵过来,齐国那面已经派了五万大军向赵国边境集结,我秦国也已经调集好军队。”赢焱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
“啊?”冰钰失口叫了一声,“为什么要调集军队?”
“齐国堂堂的公主,在赵国的地盘上遇到劫匪,难道还能轻易饶了赵国不成?况且这几十日来,赵国连劫匪的影子都没找到,我和齐国的使者天天在邯郸城里等消息,赵国还不让我们派人一同去寻找劫匪。这件事情蹊跷的紧。我一生气,就告诉齐国使者,我不在这邯郸城里受气了,我自己带军队过来,看看赵国到底给个什么说法。原来齐国早就准备出兵了,我和齐国使者约好了,到时一同派兵,赵国如果不交出劫匪和公主,我们两支大军踏平邯郸城。”
冰钰只觉得浑身冰冷,她面色变得苍白,看了一眼皋狼。
皋狼等赢焱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缓缓地说:“焱兄,你和齐国出兵,有几成把握可以达到目的?”
“不管几成把握,我媳妇儿是一定要救出来的!”赢焱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泥土四溅。
“兵者绝非小事,况且你和齐国出兵,赵国自然会向韩魏求救,韩赵魏联合起来,你们又有几成把握?况且连年战乱,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想那冰钰公主,贤淑之名满天下,如果知道你这般兴兵,定是不会同意。”皋狼一字一顿,说的很慢。
“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意?我怎忍心为了自己一已之私,让这许多的人命从此埋骨它乡?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子,我,我不愿看到父母失去儿子时的悲伤,也不愿看到妻子日日哭泣的哀思。”冰钰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她祈祷皋狼能够说服赢焱罢兵,可是就算秦国罢兵了,齐国的父王会就此罢手嘛?自己、自己毕竟是他最喜爱的女儿啊。
“这两年来,韩赵魏三国不断发生暗杀事件,三国内人心惶惶,此时魏国韩国是否会出兵救助赵国,还很难说。而且这次我国和齐国,师出有名,赵国国内丢了公主,就算是周天子出面,赵国也是理亏。”赢焱分析的也头头是道,看来,这个粗豪的大汉,只是本性直率淳朴,却并不是个莽夫。
冰钰忍不住插了一句:“为冰钰公主一个人,牺牲这许多的性命,值得嘛?”
“哈哈,小兄弟,你这是妇人之仁啊。”赢焱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公主在赵国出事,赵国又找不出劫匪,如果我秦国不追究,则天下国家都认为秦国是好欺负的。以后秦国说出的话,就少了几分威慑。同样,如果齐国不追究,则齐国国君会被人认为是无父女之情,那么齐国又从何让人信服它是个仁义之国呢?”
冰钰沉默了,良久,她幽幽地说了一句:“这仗,难道非打不可吗?”
“那也不一定,刚才皋狼兄弟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我秦齐出兵,须要防着韩赵魏三国联合。这件事情还要好好合计合计。阿水兄弟,如果赵国乖乖的交出劫匪和公主,仗自然打不起来。怎么,你不喜欢打仗?只有打过仗的男人才算真正的男人。我们秦国,只有战争才能让老百姓有爵位,有荣誉。”
冰钰早就听师父说过,秦国民风彪捍,百姓严禁私斗,但是却奖励军功,战士们拿着自己斩下的头颅报军功,按照数量获得封赏。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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