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钰发现,人喝醉后,总是容易感觉到寂寞。而这个时候,能有个温暖的怀抱,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把自己抱住,就是一种幸福。
桌边的两坛酒已经空了,可是皋狼和长风还是没有丝毫醉意。皋狼的双眼明亮的象月光下的大海。只是眼里的嘲弄意味没有了,有的,是满眼的温柔,正注视着冰钰。
只是冰钰看不到皋狼眼里的温柔,因为冰钰已经醉了。
反而是长风,在一旁看的真切。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皋狼,原来你也能陷入这温柔乡里?我一直以为你的心是铁打的呢。”
皋狼咧嘴一笑,眼睛重新恢复了嘲弄的神色:“长风,你既然让我看到这次天极阁的交易,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不错,这次魏文候找到我们天极阁,其实是想和我们做两件交易。第一件,就是追查昔年太子之死,另一件事情,就是想通过你的马场,买到一些胡马。只是,这后一件事情。却不能由魏国出面而已。”
“哈哈,魏文候还真是找对了人,你们天极阁出面,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皋狼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即又说道:“现在天下诸国,西有强秦国,中原三晋,南有南楚,东有大齐,都在觊觎泗上诸小国。就连东北面国势稍弱的燕国,也蠢蠢欲动。只怕所谓的泗上十二诸侯,过不了多久,想做个平民也不得了。”
“乱世之中,适者生存,强者为王。人不靠自己,难道还想依靠上天的眷顾不成?老子李耳早就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绉狗。依照我的意思,人人都变成凶恶的狼,这天下就太平了。不然,有人要做狼,有人要做羊,这狼和羊之间,又哪里有的太平的日子?”
“哈哈,说的好。和长风兄每次畅谈,都让我皋狼大开眼界。现下酒已喝光,我人也该尽兴而归了。”
长风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伏在桌子上的冰钰:“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哈哈,要不就住在小弟这里吧。”
皋狼摇摇头:“那边客栈已经安排好,还要麻烦长风兄给我准备一辆马车。”
长风笑笑,摇摇头,也不再挽留他们。
冰钰在喝到第七杯酒的时候,就发现,原来自己的酒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指挥了,而且耳边的声音都变得好遥远,怎么都听不清楚。不过,她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皋狼一直在自己的身边。想到这件事情,她心里就变得很开心,很安定。所以,她放任自己伏在桌边,沉沉睡去。
冰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睡在客栈的床上了。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外衣已经被除去。冰钰脸一红,她刚把头扭动一下,不仅呻吟一声,头沉的好像灌进了水银。
一杯热茶递到嘴边,冰钰使劲向侧面看去,正是皋狼。他端着茶水,朝冰钰咧嘴一笑,眼里又闪现出熟悉的嘲弄意味。
“你昨天回来吐的太厉害,外衣上都是你吐出的酒菜。”皋狼见冰钰满面通红,于是向她解释了一句。
“我就在这桌边伏着睡了一会,你过一会就要喝水。”皋狼又解释了一句,看着冰钰涨红的脸颊,皋狼感觉自己有些手足无措。
冰钰第一次见到皋狼还会这样窘迫,心里暗暗好笑,只是这好笑中夹杂着一丝甜蜜,还有一丝酸酸麻麻的感觉,就好像一只羽毛不停地在自己心上拂动。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臂,却觉得没有一点力气,那茶杯在自己手上不停摇晃。
皋狼犹豫了一下,在床边坐下,一手扶起冰钰,让她靠在自己的臂膀上,另一只手把茶杯放到冰钰的嘴上,微微倾斜。
温温的茶水流进冰钰的喉咙,冰钰只觉得这普通的茶水,简直胜过天下最甘甜的山泉。她一口气喝完茶水。总算头脑开始不那么重了。
冰钰见自己还靠在皋狼臂膀上,脸又是一红:“你快出去啦,我要起床了。”
皋狼小心翼翼的把冰钰放倒,然后朝他咧嘴一笑,眼里的嘲弄多了几许温柔:“我让伙计给你送点水来。”
看着皋狼走出门去,掩上了房子的门。冰钰慢慢的从床上起来,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那如冰如玉的容颜,依然是风华绝代,依然是高贵冷傲。只是如今她的心,已经别春天的风还要柔软……
离开汤阴城的时候,冰钰已经改换成胡人男儿的装扮,她和皋狼一人一匹马,时而在官道上信马由缰,时而在原野中纵马奔腾。偶然,皋狼将她抱在自己的马上,双人一马,沿着河岸看那飞鸟戏水,游鱼如梭。两个人俱是心神皆醉。
皋狼一路给冰钰讲些天下的高人奇闻,有些冰钰曾听师父随口说过,而有些,却是闻所未闻,她直听得津津有味。
当然,那天晚上她见到的那对风花雪月夫妻,还有被链子拴在一起的原思公子,皋狼都给她细细讲来。原来那天晚上的五个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冰钰对他们不过是好奇而已,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若是换了别的人,只怕会激动的当场晕倒。
那个黑发老人名叫江风花,女子叫做颜雪月。江风花少年的时候,号称情颠大少,据说,他的微微一笑,可以让最矜持的少女也春心荡漾。
没有人知道江风花的身世来历,有些人见他出手阔绰,以为他是江南富商的公子,也有人猜测,他是王室宗亲的私生子。不过,年少英俊,风流多金的江风花,始终是豪门巨贵最受欢迎的座上客,更有无数为他倾心的女子,为求他一顾而用尽心思。
江风花三十岁前,欠下无数风流债,他对每一个和他在一起的女子都是温柔体贴,用心对待,但是偏偏没有哪个女子能长久的牵住他的心他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因他而心碎。
偏偏这个情颠大少,在三十岁的时候,遇到了他命里的克星,天生的怨家。这个人就是颜雪月。
颜雪月是一个女刺客。她独来独往,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身手,因为见过她身手的人都已经死在了她的剑下。在刺客这一行,她的信誉非常好,当然,她的价格也非常的高。
而颜雪月唯一失败的任务,就是刺杀江风花。江湖传言,有个极有权势的女子,因为知道不能把江风花长留在自己身边,于是花重金求江风花一死。至少这样,别的女人也不会拥有这个男人了。
刺杀的过程没有人知道,但是从那以后,颜雪月退出了刺客这个行业。而江风花也不再沉溺花丛。
两个人就好像在这个世界突然消失了。直到偶然有人传言,江风花和颜雪月已经结为夫妻,两个人隐居在一个小岛上,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不再涉足这红尘凡俗。
冰钰听的啧啧称奇,这对有趣的夫妻,却从来没听师父说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而命运之手的安排,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至于原思公子,这兄弟两个共用一个名字,同进同出,同食同睡。据说不仅仅是因为公子仲要让自己和胡女生的儿子同自己的嫡子平起平坐。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之间,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
想探听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死去了。据说,是被铁链勒死的。
一路上,冰钰的问题滔滔不绝,而皋狼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有一个问题,他没有回答冰钰。
冰钰问他为什么他和天极阁的人那么熟悉。皋狼只是咧嘴一笑,却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而冰钰高傲的心,自然也不允许自己再问第二遍。
当看见邯郸城的时候,冰钰忽然有些紧张。到了邯郸城,她该继续和皋狼在一起,还是走自己的路?按照自己当初设想的那样去游遍天下?
冰钰还有着公主的矜持,她不会去求别人,更不会去求一个男人陪在自己身边。有些事情,不用去求就可以,而有些事情,即使去求,也求不到什么结果。
皋狼自然不会知道冰钰心里的想法,男人永远也不知道女人的心思有多细腻。所以,男人和女人总是不断的产生误会,制造麻烦。
皋狼的想法很简单,带着冰钰游玩邯郸城,带她到自己的家园去。皋狼已经认定,冰钰当然是自己的女人了。他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邯郸城在赵国的悉心经营下,已经成为中原有数的大城市。沁水东西向横穿过邯郸城,而邯郸城的城墙更是既宽又厚,护城河绕城一圈,水深不见底。整个邯郸城固若金汤,是个易守难攻之地。
进入邯郸,冰钰发现北地和齐国风俗果然迥然不同,城里来来往往的男子,多数都身配刀剑,身穿胡服和汉服的人来来往往,更有牵着骆驼碧眼金发的西域人不时走过。临街的铺子里,偶然有胡女扭着蛮腰,在尽情的展示着舞姿。
冰钰在临淄的时候,虽然难得走出宫门一步,但是临淄城里受礼仪教化较多,从来没有这般随意纵性。更没有见到一个城市里有如此多的胡人。
不过在皋狼眼里,邯郸城却和往日不同,似乎有一种紧张的气氛在蔓延。街边多了很多着便服的侍卫。刚才入城门的时候,城门边的侍卫也换了陌生面孔,看服饰,应该是宫里的黑衣侍卫。这些黑衣侍卫向来是负责王宫境界的,却被派到城门边。
难道邯郸城有什么大事发生?
皋狼将冰钰带到一间酒楼。这酒楼位于邯郸最繁华的地段,门口大大的招牌上“喜相逢”三个描金大字分为惹眼。
皋狼和冰钰走上二楼,选了一个临窗的桌子坐下。
店小二急忙上来倒茶擦桌,奉上菜单。
皋狼看也不看菜单:“把你们店里最拿手的菜送上来,再来两斤酒。”店小二吆喝着下楼去。
皋狼朝冰钰咧嘴一笑,眼睛里依然闪着熟悉的嘲弄之色:“这里算是邯郸城最有特色的一家酒楼,做的菜颇有些胡人风味。而且这里你还可以听到许多你想听到的事情。”
冰钰纳闷起来,不过却也不多问,只是看着窗外下面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在心里默默地比较着和临淄的不同。不知道父王和母亲现在怎样了?冰钰想到母亲现在也许正为自己遇到劫匪一事伤心,不禁有些闷闷不乐。
酒菜还没上来,但是二楼的客人慢慢多了起来。冰钰听到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听说这次秦国太子专程亲自来邯郸,偏偏和齐国的使者同日到达。这次齐国公主的出嫁车队在赵国境内居然遇到劫匪。赵国国君是大大的没了面子。”
冰钰一听到说起“齐国公主”的事情,不禁心里一惊,正待凝神细听,却见皋狼眼里的嘲弄之意,她心跳微微加快,这个看似粗豪的汉子,却不知道对自己的身份了解多少?没容她细想下去,那个苍老的声音下面的话语已经把她的心思全部牵引了过去。
“据说当时车队已经到了中牟城外,秦国的迎亲队已在中牟城做好准备,等公主车队一到,就同齐国和赵国派出的护卫一同护送公主。只是一直没有等到公主的车队到来。直到第二天,派出去寻找车队的侍卫才在那野地里发现了那些护送公主的侍卫的尸体。”
“啊?”一个低低的惊讶声打断了老者的话语:“那么公主也被劫匪杀了吗?
“唉,”那老者叹了口气,“蕴冰公主温柔贤淑,天下闻名,想那公主自幼娇生惯养,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次遇到劫匪,自然凶多吉少,只是公主的随嫁侍女还有公主,都没有找到尸体。”
“看来公主没准还活着。”那少年的声音变得有些高兴起来。
冰钰心里一暖,这素不相识的人们,也在关心着自己,这样的感觉,真好。
“唉,如果公主当时面对劫匪,自己了断了也还好,只是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才是件麻烦事。至少公主的名节,唉……”苍老的声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
冰钰听到这里,只觉得心里又羞又气。她把牙齿咬的紧紧的,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手还是在不停地发抖。
一只温暖的大手从桌边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但是冰钰很快的把自己的手从这给她带来温暖和安全的大手里抽了出来。她垂着头,不去看对面的皋狼。脑子里面只有两个字不停地在嚎叫“名节、名节……。”
“如果蕴冰公主还活着,秦国太子还会娶蕴冰公主吗?”那个少年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
“秦国是蛮夷之国,不象中原地区,据说那里男女之间,全不设防,甚至一家人,共睡一床。唉,和禽兽无疑。”老者连连叹息。
“那怎么那些受过教化的国家,却总是要向蛮夷之国割让土地,献礼结亲?”少年的声音有些迟疑。
“这个,仁义之国,以德服人,靠武力者,岂能长久征服人心?”老者耐心的解释。
不过少年显然不满这个解释,嘟哝了几句,却也不再说话,
店小二把酒菜都已经端上来了,酒香肉香扑鼻,但是冰钰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愣愣的看着桌面。
皋狼朝她咧嘴一笑,眼里的嘲弄突然消失了,有一些温柔一些心疼,看着冰钰变得苍白的脸颊。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楼梯口出现两个人。这两个人一出现,顿时把满楼的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了。
当前的一个人,浓眉大眼,满脸的络腮胡子,身高七尺有余,膀大腰圆。咋一看是个莽汉,但是偏偏眼神极单纯清澈,彷若孩童。
跟在他身后的人,也是一个力士,只是和前面的那个人比起来,却是多了几分深沉。
赵国崇尚武力,男子更是多慷慨悲歌的汉子。粗壮勇武之人到处都是,只是和这两个汉子一比,却有些相形见绌。
当先的汉子见皋狼旁边的桌子空着,就径直过去坐下。店小二刚把茶倒上,那络腮胡子的汉子哈哈一笑,挥手说:“把这娘儿们喝的东西都端下去,好酒先来十斤。羊腿,牛肉各来五斤。”
他的笑声哄哄做响,简直可以把屋顶掀翻。
“公子,还是少喝点酒,这里……”原来另外一个汉子是这个络腮胡子的男子的仆从。冰钰听他称呼这个粗豪汉子为公子,不禁掩口一笑,心里想到:“这么个鲁莽大汉,又是什么公子了?连公子的边都沾不上。”
冰钰虽然是男装打扮,但是这一笑,却也是如皎月升空,柔美不可挡。
那络腮胡子的公子刚好瞥到冰钰的笑容,顿时站了起来,腾腾地走到冰钰桌边。朝冰钰和皋狼打量了一下。
冰钰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剑柄上了,而皋狼则纹丝不动,依旧端着酒杯。
“我们一起喝酒吧。”那络腮胡子的汉子朝着冰钰和皋狼咧嘴笑道,笑容却极为天真,“你这个小兄弟长的真好看,兄弟你的酒量一定很好,来来,咱们喝一杯。”
当下他也不管冰钰和皋狼如何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呼叫店小二把酒菜端上来,又招呼自己的仆从过来一起喝酒。
冰钰看得又是好笑又是惊讶,她见这汉子虽然表面粗豪,但是神情天真,虽然满脸的络腮胡子掩盖了他的年龄,不过冰钰觉得他应该不过二十岁左右。看上去却是没有一点恶意,虽然他赞赏自己鲁莽了些,却也是发自真心。
皋狼朝冰钰咧嘴一笑,眼中的嘲讽之意似乎看穿了冰钰的心思。冰钰的脸一红。皋狼随即转过目光,向那络腮胡子的汉子拱手示意:“有劳太子殿下屈尊。”
“你怎么知道我是秦国太子?”那络腮胡子的大汉有些惊讶,那仆从的脸色变得有些紧张。
“这个人就是秦国太子,我这次要去嫁的夫君?”冰钰顿时目瞪口呆……
回首页 上一章 下一章
|